陳雪︱關於「離開」

關於「離開」

有些時候你就是知道「該離開了」，儘管周遭一切似乎與平時並時並無不同，儘管，最遭的情況尚未發生，儘管，習慣也好，依戀也罷，總還有什麼力量使你沈溺其中，總還有什麼叫你牽掛，讓你不捨，但那個「倒數計時」的時鐘滴答，距離預定好離開的時間越來越近了。甚至，你們的愛早已超過保存期限，發出陣陣腐敗氣息。

聽說有這樣的戀愛，一開始兩人就說好「只在一起三個月」，「只在一起到畢業」「只在一起到出國前」「只在一起到她發現為止」，這樣的戀愛大多帶著悲劇性的阻礙，助長了愛情的烈焰。我不知道這種「時間限制」是否有效，但通常是一個人記得，另一個人忘了，一個人認真，另一個人馬忽，一個人納悶，另一人痛苦。爽快分手的少見，「規定時限」並無法阻止心碎的發生。有些戀愛明知山有虎，偏向虎山去，我不知那是帶著犧牲奉獻的心，亦或者下意識認為自己可以「移山倒海」，相信「總有一天他會改變」。

倘若不計較得失，愛情終究個過程，無論長短，都是相陪一段，只求盡心，但為何即使有如此的認知，最後依然落得心碎收場？

隨著時日推移，親密感增加，「只在一起三個月」跟「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」都變成保證無效的口號，「咒語」與「諾言」同樣縹緲，心碎的原因時常都還是因為「謊言」，我見過信誓旦旦相約「絕不認真」的情侶走上紅毯，我見過「砲友起家」的情侶相伴十多年，正如我見過「愛得難分難捨」的夫妻對簿公堂。

最傷心的總是當你發現他真的像你一開始知道的那樣「走上了花心的老路」，當你發現他確實如他說的「沒有離婚的打算」，你發現他就像過去的歷史重演那樣「讓你成了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」，這一切，不都早就預言過了嗎？最傷心的是，當預言成真，並無法因為「早就知道可能」而減低其殺傷力，更有可能因為「終究還是發生了」，那種無力阻止的痛苦反而加強了好幾倍，這麼長時間的「不定期打預防針」還是失效，你黯然地想，「至少我成長了」。

保證既然無效，預防針自然也會失靈，那麼，一段注定沒有將來的愛，該不該開始，何時該結束，如何衡量風險？

愛情的開始並不意味著必然走進「關係」，有些愛情是一次性的，發生在電光石火的片刻，朝生暮死，其價值已經確立，意義也已存在了，繼續下去只有磨損，有些愛熬過一天，一年，卻熬不過停滯不前的瓶頸，有些愛，終於通過了大風大浪，靠岸前一個不穩，還是跌翻了。

重點是如何判斷，如何確認？如何停止？如何離開？

你無數收拾著行李，想著，這將是最後一夜了，原因到底為何你也不清楚，你不願意改變他，卻又懼怕不肯改變的他有日必然會使你傷心，你害怕發生在他與過往情人身上的悲劇會在你身上重演，你害怕，如此深愛的，將來要憎恨，你害怕，眼睜睜看著愛情從最高處摔落，自己難免落入地獄。

但是你愛過，你捨不得，你走不開。你還懷抱希望。

會不會真有奇蹟出現，浪子回頭，靠岸，安定了，無情的人也長出良心，懂得同理，那最愛漂泊的、最獵奇愛豔，喜新厭舊的，也會發現人生真正所愛，願意不離不棄。四海為家的人，也願意在陸地上找一塊安身之處。

你惶惶想起自己編織的這些，每一種都不合適他，你太愛他了，甚至不願意為了讓自己幸福而改變他，你知道那樣會令你們的愛凋萎。

你說：「這是學習離開的過程」，語氣令人心疼。

但我想，能移山倒海的，不是奇蹟，不是吞忍，也不是等待，而是你那份真正「愛之以德」的心，你寧願自己通過一次一次面對失去的恐懼，也不願自己伸出手將所愛的人綑綁，你深知愛的無常，所以竭盡所能去愛，你又真的理解了付出的人並不就是最偉大的，而學會謙卑，許多時刻，我們付出愛，受益的卻是我們自己，那承受我們愛的人，是給了我們機會學習無私。

你在夜深人靜時會被那可能發生的傷害驚嚇，但天明時你又長出了滿滿的力氣，繼續耙梳自己，試著要讓自己內心陳舊的傷逐漸地復原，因為你知道，你越是強壯清明，自信獨立，越能抵抗人生中不可避免的別離來到時的崩潰，將來無論是何種形式，你但願你能長得夠好，夠健康，你但願那悲傷的時刻到來時，你已經學會不懼怕，也不憤恨了。你從最初那個「倒數計時」的癡情女孩，變成了一個「無論如何，我總是祝福著你」的溫柔強者。

「但願我們通過或長或短的相遇，都更理解了自己」

「但願即使到最後一刻，我都沒有違背愛你的初衷」